雷修斯的船（上）

跨時間等同是在問，不同時間點的兩個東西怎樣才可以算是token同一。請先閱讀type與token。

雷修斯的船是相當著名的跨時間等同難題。一般來說，跨時間等同似乎是我們一般人的常識，我們可以輕鬆自然地判斷哪些東西是跨時間等同，哪些不是，自然到讓我們不會覺得是問題。我們可以輕鬆地判斷那台電腦、這台汽車是與之前的什麼東西token同一，對這些判斷會有困難的人甚至該去看醫師。哲學家研究這問題甚至會讓人覺得吃飽太閒（或者讓人覺得哲學家都應該去看醫師）。然而，雷修斯的船則讓這個看似毫無疑問的概念產生了重大難題。

據說，雷修斯（Theseus）是希臘神話的大英雄。雅典人民為了紀念他，把他冒險時用的船置於港邊。隨著光陰流逝，船身也日漸腐朽，雅典人民只好以其他木材來更換，到了後來，船上已經沒有任何一塊木材是原先雷修斯號的了。

為了避開一些會失焦的論點，我們把故事改成這樣：

現在一艘船，長得像下圖那樣，它特別了點，由365條木材組成，被小明稱為雷修斯號（以A代稱）。念哲學的小明很無聊，他每天都拿其他木材來換掉船上的一條木材。過了一年後，船上的所有木材都不是原來雷修斯號的了（以B代稱一年後的這艘船）。現在要問，一年後的B還跟A是同一艘船嗎？

大概長這個樣子，只是木材多了點。

這個難題是這樣的：要嘛它們是同一艘船，要嘛它們不是同一艘船，你只能選一個而且一定要選一個。同時，似乎你選哪個都會有問題。

假使你說，它們不是同一艘船，那就要請教，到底是哪一天，A船消失了並且新船出現了？你要說第一天嗎？那聽起來很奇怪，很難相信船才換一個木材就變成一艘新的船。這個立場算是粉碎了我們日常跨時間等同的直覺，因為這是在主張東西一有改變以後，就不會跟之前有token上的同一了。一旦稍微弄鈍一下菜刀，你也不能說這就是之前小明殺人用的凶刀；只要你今天用了一下橡皮擦，也不能說它跟昨天那個橡皮擦是同一個了；今天你爸買一條香蕉回來，隔天它就不是你爸買的那條香蕉了，你爸買的那條香蕉已經不在了～

看著我，每一秒鐘都會消失一根香蕉，誕生出一根新的香蕉。

那說第二天呢？這更無厘頭一點了，憑什麼換一條木材還是同一艘船，換了第二條就變新船了？這個立場更是匪夷所思。同理，說第三天、第四天......時才變新船，都一樣無厘頭，憑什麼在那之前都是原來的船，到那天就「瞬間」變成新船？就算你對半算，說第183天才變新船，也一樣奇怪，憑什麼前182天都一直是舊船，到第183天就「瞬間」變新船？同理還是可以一直推下去。

就算你說第365天，也就是換下最後一條舊木材時才變新船，也仍舊奇怪，為什麼前364天都一直維持是舊船，而僅僅因為拿掉最後那條就「瞬間」變新船？再者，想像有個古老的藝術品（S），因為它太過老舊而不斷腐壞，一些人士就拿差不多的材料替換掉，替換到最後，這個藝術品只剩下一絲絲殘留在頂部的屑屑是原來的。而因為它還留有舊的部分，所以這個立場還是會說它是S。然而，如果有一陣風吹來，剛好把那絲屑屑刮掉了，它就不是S了。並且，這陣風還刮了回來，又正好把屑屑黏了回去，結果它又是S了。難道你真的要接受一陣風把一絲屑屑刮來刮去，它就會一下子是S一下子不是嗎？聽起來太詭異了！（你可以用刮風的方式來測試剛剛的每一個選項。）

因此，假使你要說現在這艘船跟一年前那艘是不同的船，那不管你選哪天說它變成不同，似乎都有相當大的困難。看來，我們似乎只好說它們是同一艘船。但這立場似乎仍會碰到難題。當你說一年前的A與一年後的B是同一艘船時（token同一），我們可以在一年後的這個時間點，把A那些被拆卸下來的木材重組成一艘船（C），而且長得跟一年前的A一模一樣。那麼，請問一年後的C跟一年前的A是同一艘船嗎？很難說不是。因為C只不過是A原汁原味的材料拆掉後重組的，實在很難不說C跟A是同一艘船。今天我把你家裡的腳踏車全部拆掉再重組起來，你很難不說重組的那台跟原先是同一輛。A與C在token上同一似乎是目前最難置疑的一件事。假使你同意A與C在token上同一（即A=C），同時又說A與B在token上同一（即A=B），那慘了，根據邏輯，如果A=C又A=B，則B=C。但B跟C顯然不是同一艘船，它們在同一時間完整地出現在不同位置。根據一個很難否認的形上學原則，一艘船不該同時完整地出現在兩個地方。要是你放學回家跟老媽說：「媽我跟你講哦，我今天看到有艘船同時完整地出了海港又完整沒出海港耶。」妳媽就會帶你去看醫師，而且還哭得很傷心。

媽，只不過看見有艘船同時出了海港又沒出海港，有必要這麼感動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