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物件 2】 虛無主義六大派

【日常物件 1】為什麼要研究日常物件

【日常物件 3】共懷鬼胎

先簡單做個二分法，任何立場只要主張至少存在一個日常物件，便稱其為常識論；反之主張不存在任何日常物件的立場即虛無主義。

日常物件這個形上學議題存在許多難題，這些難題每個都能自成一家，化為虛無主義論證。有趣的是，儘管虛無主義明顯違反常識得多，但任何想要擁護常識論的哲學家其實遠比虛無主義者辛苦得多。因為虛無主義者只要能捍衛某個虛無主義論證是健全的（sound）便已提出足夠的舉證責任，但一個常識論如果要站得住腳，就要打倒所有的虛無主義論證才行。因此，當一個稱職的常識論者有多辛苦，取決於到底有多少的虛無主義論證，以及這些虛無主義論證有多難搞。

加增論證、雷修斯的船、減損難題與雕像陶土難題，皆為著名的日常物件難題，或者可以被稱作日常物件的虛無主義論證。哲學家Michel Rea（1995）認為這四個難題都是基於五個預設所產生的，Rea主張這四個難題都可以被歸為一大類，稱作組合難題（the problem of material constitution）。本文先介紹這四個難題，下一篇再談該五個預設。另外，我會因為一些個人喜好而改變一下難題的陳述方式。

1.     加增論證（the Growing Argument 或  the Paradox of Increase）

15歲的小明（a1）今天下午三點向小張借了5000億台幣。當時的小明由一堆粒子S1所組成。當時小明就是那堆粒子，也就是說，a1 = S1。一個小時後，小張面前的這個人（a2）是由S1加上額外兩顆粒子所組成的，令這些粒子為S2。因為此時a2並不等同於S1，因此a2這個人不是小明，他不須要還小張錢。

形式一點，我們可以考慮這五個命題：

（A1） a1與a2皆存在過（意思是至少存在於某個時間點）。
（A2） 如果a1存在過，則下午三點時，a1 = S1。
（A3） 如果a2存在過，則下午四點時，a2 = S2。
（A4） 如果 a1與a2皆存在過，則a1 =  a2。 
（A5） S1 ≠ S2。

根據（A1）~（A4）以及等同的傳遞性，S1 =S2。因此（A1）~（A5）不一致。

2.     雕像陶土難題（Lumpl and Goliath）（Alan Gibbard 1975）

一個雕刻家在今天下午二點用一個陶土造出一座雕像。假設我們用’雕雕’來指稱這個雕像，用’陶陶’來指稱這塊陶土，則以下 （B1） ~ （B4） 個別看起來似乎都為真，但這四句卻不能都為真：

（B1） 雕雕與陶陶皆存在過。

（B2） 如果雕雕與陶陶皆存在過，則雕雕 = 陶陶。

（B3） 如果雕雕與陶陶皆存在過，則陶陶具有性質「被揉成一顆球仍能存在」，而雕雕不具有。

（B4） 如果陶陶具有雕雕所不具有的性質，則陶陶 ≠ 雕雕。

根據（B1）與（B2），雕雕 = 陶陶。根據（B3）與（B4），陶陶 ≠ 雕雕。因此（B1） ~ （B4）不一致。

3.     雷修斯的船（the Ship of Theseus）

考慮今天港邊停了一艘雷修斯的船，由365條木板（qs）組成，令其為S1。並且，我們每天從qs中拿走一塊，並放一塊新的木板上去。一年之後，港邊的這艘船正好沒有任何當初的木板了，令此時此船為S2。並且同樣在S2剛成形的這一天，我們也將處於他處的那些qs都重新組成雷修斯的船的樣子，並放在倉庫裡，令一年這艘重組的船為S3。則考慮這四個命題：

（C1） 存在 A 。

（C2） 如果一個東西是船，則在經歷過些許變化後，仍會維持是同一艘船。

（C3） 如果一個東西是船，則在沒有受損的情況下拆除所有零件並於其他地方重組成原來的樣子，仍會維持是同一艘船。

（C4） 不可能有東西同時完整地存在在兩個地方。

由於港邊的那艘船每天都只有經歷些許變化，根據（C1）與（C2），第一天港邊的那艘船(S1)  = 第二天港邊的那艘船，第二天港邊的那艘船 = 第三天港邊的那艘船......，又根據等同的傳遞性，如此層層傳遞下去，便會得出  S1 = S2 。又根據（C1）與（C3），S1 = S3。因此根據（C1）~（C3）與等同的傳遞性，S2與S3是同一個東西。但S2跟S3是同時完整地存在在兩個地方，因此（C1）~（C4）不一致。

4.     減損難題（Body-minus）（David Wiggins 1968）

考慮桌上有一隻名為’Tibbles’的貓。在今天下午四點時，它身上有一條尾巴。令組成它的那些東西為’Body’，令組成Tibbles但扣除組成它尾巴之物為’Body-minus’。在過了一小時後，桌上這隻貓的尾巴被變態朝朝吃掉了。則考慮以下四個命題：

（D1） Tibbles存在過。
（D2） 如果Tibbles存在過，則下午四點時，Tibbles = Body。
（D3） 如果Tibbles存在過，則下午五點時，Tibbles = Body-minus。
（D4） Body ≠ Body-minus。

根據（D1）~（D3）與等同的傳遞性，Body = Body-minus。因此（D1）~（D4）不一致。

接著，雖然以下這兩個難題並沒有被Rea歸為組合難題，但卻是日常物件的重要難題，因此我一併介紹。

5.     1001隻貓悖論（the problem of the many或the paradox of 1001 cats）（Peter Geach 1980）

考慮你面前有個毛毯，上面有隻具有1000根頭髮的貓。令c0為這隻貓，c1為組成c0但獨不計其第一根頭髮的東西，c2為組成c0但獨不計第二根頭髮的東西，依此類推有c1~c1000。c0跟c1是不同的東西，畢竟前者有1000根頭髮而後者只有999根。並且c0~c1000任取兩隻出來比較都有不同之處，因此c0~c1000任兩隻都不等同。而由於c0~c1000都是貓，且任兩隻都不等同，因此毛毯上有1001隻貓。但我們一般認為毛毯上只有一隻貓。考慮以下四個命題：

（E1） 毛毯上有貓。
（E2） 如果毛毯上有貓，則c0~c1000都是貓。
（E3） c0~c1000任兩隻都不等同。
（E4） 毛毯上最多有一隻貓。

根據（E1）~（E3），毛毯上有1001隻貓。因此（E1~E4）不一致。

6.     堆垛論證（the sorites argument）（Peter Unger 1979）

（F1） 至少存在一顆石頭s。

（F2） 如果有一個東西是石頭，則它是由許多但有限的原子所組成。

（F3） 如果有一個東西是石頭，則拿掉其組成上最不重要（例如最外圍的）的一顆原子或極少量部分，它仍是石頭。
（F4） 不可能會有一顆原子是石頭。

根據（F1）~（F3），即使不斷取下s的部分，直到只剩一顆原子了也仍然是石頭。因此（F1）~（F4）不一致。

這六個日常物件難題都能化為虛無主義論證。因此虛無主義至少有六大派。任一派都主張：既然某難題所陳構的預設會導出矛盾，而其中最違反直覺（或者說最不合理）的預設就是第一個，那我們應該選擇的就是拒絕第一個預設。

我認為，一個好的常識論最起碼要合理地解決虛無主義六大門派。而本系列文正是要與這六大門派周旋到底。

Reference：

1.     Rea, Michael C., 1995, ‘The Problem of Material Constitution’, The Philosophical Review, 104: 525–552.

2.     Gibbard, Allan, 1975, ‘Contingent Identity’, Journal of Philosophical Logic, 4: 187–221. Reprinted in Rea 1997a and in Kim et al. 2011.

3.     Wiggins, David, 1968, ‘On Being in the Same Place at the Same Time’, The Philosophical Review, 77: 90–95. Reprinted in Rea 1997a.

4.     Geach, Peter T., 1980, Reference and Generality, 3^rd edition, Ithaca: Cornell.

5.     Unger, Peter, 1979b, ‘There Are No Ordinary Things’, Synthese, 41: 117–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