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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月21日

台大哲學概論:死亡〈上〉



蘇格拉底之死(The Death of Socrates


 
 
本周的主題是死亡。


我們有理由害怕死亡嗎?

議題:
死亡是件壞事嗎?
害怕死亡是合理的嗎?
如果不合理,那該如何面對?

先問問:
你相信死後還有另一個世界嗎?有天堂嗎?
你覺得你可以上天堂嗎?
如果可以,你想立刻上天堂嗎?



大文豪托爾斯泰(Tolstoy






托爾斯泰又登場了,在其《懺悔錄》中:


很久以前流傳著一個東方寓言,一個旅行者在草原上遇到一頭猛獸。為了躲避猛 獸,旅行者跳入一口枯井,但他看到一條龍伏在井底,張開大口要吞噬他。於是這個不幸的人,既不敢爬出來,怕被猛獸咬死,又不敢跳下井底,怕被龍吞掉,只好抓住長在井壁裂縫中的野生樹岔子,吊在上面。他的手勁快用完了,他感到,他不久就要聽任在兩邊等著他的死神的擺佈,但他一直堅持著,他環顧四周,看到有兩隻老鼠,一隻黑的,一隻白的,在他抓住的那根樹杈上從容地爬著,啃著。眼看這樹杈子就要折斷,他掉下 去必然落入龍口。旅行者看到這一點,而且知道,他難免一死。但當他還吊在樹杈上的 時候,他四下張望,發現樹葉上有幾滴蜜,於是就伸出舌頭舔蜜。我也是這樣掛在生命的枝丫上面,知道那條準備把我撕裂的龍一定在等著我死,而且不理解為什麼我會遭到 這樣的折磨。我也想吮吸原來使我感到快慰的蜜,但那幾點蜜已經不能使我高興了,而 白鼠和黑鼠,即白天和黑夜,都在啃著我牢牢抓住的樹枝。我清楚地看到龍,蜜對我來說也不甜了。我看到的只有躲避不了的龍和老鼠,而且也不能把我的視線從它們身上移 開。這不是寓言,而是真實的、無可辯駁的、每個人都能理解的真理。

原先的生的樂趣的幻覺曾經掩蓋了對龍的恐懼,現在卻不能欺騙我了。不管多少次對 我說:你不能理解生命的意義,別去想了,活下去吧,但我都不能這樣做,因為過去我這樣做得實在太久了。現在我不能不看到,交替著的白天黑夜在引我走向死亡。我只看到 這一點,因為只有這一點是真實,其餘的一切都是謊言。

對於家庭的愛情和對於被我稱之為藝術的創作的愛好是兩滴蜜,它們比其他的蜜更長久地使我看不到嚴酷的真實。現在我已經不覺得這兩滴蜜是甜的了。

"家庭……"我對自己說,但家庭就是妻子、兒女,他們同樣是人。他們所處的環境和我的一樣,他們要麼得生活在虛偽之中,要麼得看到可怕的真實。他們為什麼活著?我又為什麼愛他們,保護、培養和照顧他們?還不就是為了和我一樣絕望或者做個癡人嗎? 因為愛他們,我不能不讓他們知道真實。在認識上每前進一步都把他們引向這個真實。 但真實就是死亡。

"藝術,詩?……"我一直處於交口稱譽的影響下,硬要自己相信,這是一項可以做的事業,雖然死神一來就會毀滅一切--我自己,我的事業,以及對它們的記憶。但不久 我就看到,這也是一種幻覺。我很明白,藝術是生命的裝飾品,是生命的誘惑。但生命對於我已失去吸引力,我怎麼能去吸引別人呢?當我沒有獨立的生命、而是別人的生命帶著 我隨波逐流的時候,當我相信生命有意義(雖然我不會表達這意義)的時候,任何一種生命在詩和藝術中的反映都給我以歡樂,看到這面藝術之鏡中的生命我感到高興。而當我開始探索生命的意義,當我感到自己必須獨立活下去的時候,這面鏡子對於我就是無 用的,多餘的,可笑的,或者是折磨人的了。當我在鏡中看到自己的處境愚蠢,無望的 時候,我無法感到快慰。當我在心靈深處還相信我的生命有意義、並對此感到高興的時候,我是心情舒暢的。這時候,這種光和影的嬉戲--生命中喜劇性的、悲劇性的、動人 的、美好的、可怕的東西,使我開心。當我瞭解到生命毫無意義、而且可怕的時候,鏡中的嬉戲就不能使我感到有趣了。當我看到龍和啃嚼我的支柱的老鼠的時候,蜜的任何甜味都不能使我覺得是甜的了。

然而這還不夠。如果我單是明白生命沒有意義,那麼我還能心安理得地知道這一點,知道這是我的命運。如果我是生活在森林中的人,知道走不出這座森林,那麼我還能夠生活下去。但我像一個在森林中迷了路的人,因為迷路而感到恐怖,到處亂轉,希望走到正道上,知道每一步無非是更加糊塗,但又不能不來回折騰。

可怕的正是這種情況。為了擺脫這種恐懼,我想自殺。我在我未來的結局面前感到恐懼,我知道,這種恐懼比結局本身還要可怕,但我不能驅散它,也不能耐心地等待到底。心臟裡的血管遲早總會破裂,或者別的什麼會破裂,然後一切就都完了,不管這種論點如何有說服力,我不能耐心地等待到底。黑暗的恐怖實在太厲害了,因此我想盡快地用繩索或子彈幫自己擺脫它。正是這種感覺最有力地吸引我去自殺。

出處:


在托爾斯泰生動故事中,窮追不捨的猛獸代表著煩惱,當他逃進井口時,底下的惡龍代表著死亡。只好攀向井邊的樹枝上,卻看著兩隻一黑一白的老鼠在啃食著搖搖欲墜的細枝,一黑一白象徵著日夜交替的時間,時間在吞噬著生命,一步步地邁向終點,終究要墜下讓惡龍吞食。


● 有一個國王,遭惡毒的堂兄篡位,與四兄弟被逐出宮外。一日,弟去取水卻沒回來。最後他去找時才發現四兄弟昏在井邊,旁有一人告訴他別喝井水,否則會死,並要他問一個問題,問得好就讓四兄弟喝下井水,他們便可以復活。王曰:「人人都看過他人相繼死去,但為什麼大家卻都活得像不會死一樣?」

● 死亡如竊賊,你不它何時來。若你知道,不會先做好準備嗎?但死亡的危害遠勝過竊賊,因為竊賊可以設法防範,但死亡至多只能延遲。


 
問題:

每過一日,就離死亡就更近一步。但為何我們卻可以活得像不會死一樣?


我們對他人的死,其實是漠不關心。

而對自己的死,則抱持著「先讓我大撈一筆,吃過玩過享受過,或者認真活過再說」的心態。

問題是:何時再說?你確信有那時?會不會來不及再說


 
 生命並沒有慣性。這一秒活著不代表下一秒就會繼續活下去,你永遠不曉得哪一秒會不會被天上的飛機砸死,任何異想不到的天災人禍事故疾病,隨時都可能發生。也想你腦中才想著「再說」時就「再見」了。




莎士比亞 (William Shakespeare)




 英國首屈一指的大文豪莎士比亞。目前我聽過莎士比亞最不可思議的評價是:英國寧願失去一百個印度,也不願少掉莎士比亞這位文豪!

Shakespeare

「懦夫未死之前就已死過好幾次,勇士一生只死一次。」

「在我聽過的各種奇事中,最奇怪的是人的恐懼,因為死亡是必然的終結,他該來時就會來,害怕也沒有用。」
 
 
 奇怪的是:

我們好像活得永遠不會死似的,一方面又對死亡相當恐懼。



 
 試問一年365天,一天24小時,一小時3600秒,你何時想著自己將會死去,但假如提及你終會一死,你能不恐懼嗎?

 這使得我們的生活像是死亡的精神分裂






 議題:死亡是惡(不好的)嗎?


這問題聽起來好像很蠢,但哲學家專問蠢問題,問到後來說不定這些問題一點都不蠢。

死亡真的不好嗎?對相信死後另有世界的人,死亡未必是惡。例如蘇格拉底,他確實誠心寄望能早早逝去,趕赴另一個世界,與荷馬等死去的高人交手,對他而言,這比在世去面對柏拉圖等這些蠢徒弟還要快樂得多。

中世紀很多基督教徒其實希望能快快死去,他們真心相信死後的天堂是真正絕對至高無上的快樂世界,但他們卻不能自殺。而是他們甚至以隱晦迂迴的方式暗示他人:如果現在就能死去有多美好,來暗示可以把他們殺掉,早早趕赴天堂。(我一直很懷疑這就不算蓄意自殺嗎?)

然而,即使相信死後會上天堂的人,多數也不願立即死亡。

因此,死亡似乎是件壞事。








死後世界
 
 
● 死後還有另一世界?
● 瀕死經驗者報導
● 醫學上的解釋
● 靈魂觀念的哲學困難


究竟死後有沒有另外一個世界?這是個很難探討的問題,尤其難以實證否證。畢竟沒死如何能知道?死了知道了,又如何讓沒死的人知道?

確實有很多瀕死經驗者描述過不少瀕死時神秘經驗,他們的描述許多也具有相似的特徵。但這些在醫學上也都有解釋,但解釋得好不好是另一回事,也許醫學的解釋錯了,也許不足,但總之這就是個用來攻擊瀕死經驗者的描述只是種生理現象的錯練。

而且,如何可以有靈魂?如果有,靈魂在哪?靈魂的觀念在哲學界是個著名的吵架領域,早從柏拉圖就有典型的靈魂主張,笛卡兒更有鼎鼎大名的心物二元論。但隨著現在科學與醫學的慢慢進步,我們漸漸了解大腦構造,也讓靈魂的觀念日漸薄弱,如真有靈魂,靈魂是物質還是精神體?靈魂可以是物質嗎?如果是的話,靈魂在哪?如果靈魂不是物質,那靈魂如何可以感知?靈魂如何與物質、身體交互作用

常聽到有人說人死後會失去一些重量,有人就說這是靈魂的重量,這種論證效力薄弱之極,幾近胡謅。其實現代幾乎所有的哲學家都不相信有靈魂存在了,畢竟靈魂的概念早就沒有容身之處,破綻俯拾即是,更找不到有點戰鬥力的論點。




● 由於沒有確切證據可以論證死後有無另一世界,縱然有,也不知到底另一世界是比較好還是不好,因此姑且存而不論

● 一般人通常同意,對關心死者的人來說,死者的死是件不好的事。(是嗎?我打問號)







問題:那對自己而言,死亡是件不好的事嗎?

哲學家伊比鳩魯(πίκουρος



古希臘哲學家伊比鳩魯提出一個著名的論證認為,死亡對大家都不是壞事。

他如是聲稱:對當事者而言,死亡並非壞事。既然死亡並非本身並無不好,那想到會死,也不必不安。所以,害怕死亡只是浪費生命。

他相信死亡對我們沒有什麼,因為所有善與惡在於感覺,而死亡是感覺的消除。因此,正確了解到死亡沒什麼,會使生命的有限變成一件好事。原因不在可增長生命的時間,而在它使我們不再渴望永生不朽。對理解死亡沒什麼可怕的人,生命就再也沒什麼好恐懼的了。

一個人說怕死,不是因為死亡很痛苦,而是想到死亡時很痛苦,而這只是瞎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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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比鳩魯的論證其實非常嚴密而強大。他的意思是說,我們一切善惡的判斷都來自器官的感覺,如來自皮膚的痛覺或心(大腦)的感受,而死亡正是在消除這樣的感受,所以死亡並不是什麼壞事(沒想到被我們當成壞事的可以被哲學家當成好事)。

這乍聽之下實在是胡扯,我們不都一直希望自己能長生不老嗎?不都視死亡為窮途為惡魔嗎?死亡怎麼會是件好事呢?

不必因為伊比鳩魯被視為是哲學家就認定他講的話有道理,我們需要嚴格地去檢視哲學家的論證。在駁斥或反對伊比鳩魯時,先該想的是我們為何畏懼死亡,是否真如伊比鳩魯所說,這是作為哲學思維所該做的。

伊比鳩魯的論正強大在於,他認為我們都還未經歷到死亡,而真正關係善惡的是感覺。死亡只是感覺的消除(死後你就喪失所有知覺了),所以死亡並不會痛苦(所以也不是惡的)。因此不論在死亡前,臨死時,或死亡後,死亡都不是件壞事。

我們之所以害怕死亡,只是一直不斷的在想像死亡時會很痛苦而已,但我們並沒有真正經歷,只是浪費現在的時間再做可笑的事,而且是個愚蠢又錯誤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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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curus的論證

 
我們來把伊比鳩魯的論證形式化:

1. 如果某事對某人而言是不好的,那是當此事在時,某人經驗到它是不好的、不愉悅的。
2. 當死亡時,它並無經驗到死亡是不好的。(因為此時他已不存在,已不復感覺)
3. 因此,死亡沒什麼不好的。(1,2 MT)
4. 如果某是來臨時不會帶來痛苦,那預期它來臨時所帶來的痛苦不過是虛有的痛苦
5. 死亡來臨時並不會帶來痛苦。
6. 因此,預期死亡所帶來的痛苦是虛有的。(4,5 MP)
7. 如果生前死後,死亡都對他沒有不好,且預期死亡所帶來的痛苦是虛有的,則沒有理由害怕死亡
8. 因此,不論生前死後,都沒理由害怕死亡。(3,6,7 MP)

因此,根據論政,對當事人而言,不管生前死後,死亡都並非壞事,而害怕死亡也是不理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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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目前看過最美最有系統性的有效論證。所謂邏輯學上的有效論證,即,若且為若,若前題皆真則結論必真。

  伊比鳩魯的論證只用了MP、MT兩項規則,這是邏輯非常簡單的兩條基本規則。

MP規則:
1. p→q(若P則Q)
2. p
(P)
/∴q
(因此Q)

MT規則:
1. p→q(若P則Q)
2. ~q
(非Q)
/∴~p
(因此非P)


MP規則即是:
1. 如果小明考一百分,則有糖吃。
2. 小明考一百分。
3. 因此,小明有糖吃。

這簡單到跟廢話一樣。

MT規則則是:
1. 如果小明考一百分,則有糖吃。
2. 
小明沒糖吃。
3. 
則小明沒考一百分。


小明考一百分必有糖可以吃,所以小明沒糖吃代表他沒得一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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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伊比鳩魯的論證確定是一個有效論證後,只要此論證的前皆真,則結論就會必真,我們就不必再仔細檢視他的推論有無錯誤,而只需要端視他的前提即可,這就是為何哲學系學生要學數理邏輯的原因。有效論證也強大在此。

台大不少新生還糾結在他的邏輯論證上,或攻不到要點。我則是攻擊他的前提7,我承認他前提七的兩個前件,但我不同意他兩前件就必然導致後件,因為即使死亡沒有不好,且預期死亡所帶來的痛苦是虛有的,但還是有理由可以害怕死亡,因為害怕死亡可以使我們更將把握當下,更積極為人生努力,所以還是有理由可以害怕死亡的。這算是攻到一個點了,不過我還吃驚原來有好多點可以攻。




然而,為何多數人仍認為死亡是壞事?所以怕死是不理性的?







檢討.


前提一:

即使當某事在,某人無法經驗到它是不好的,它仍可以是不好的。以死亡來說,即使死亡來臨時無法經驗到不好,它仍不好,因為他死後沒有感覺,卻仍可以被傷害蒙受損失。例如,死後被誣衊、栽贓、被抄家,或所愛的人被傷害等等。

其次,死後不復感覺,所以死亡證是剝奪感覺,是不好的。

再者,死亡中斷夢想,挫敗基礎慾望。死亡使有待實現的計畫或尋求落實的理想抱負突然中止,這些計畫與理想是一個人念茲再茲的,作為他為之生為之死的奮鬥目標,他甚至是這些所構成所界定的,因此死對他而言是件大惡事。


註:

欲望可分為條件欲望基礎欲望

條件欲望:當我們有活下去的慾望,才會有的慾望。如吃大餐、想苗條、想要有好成績。以生存欲望為前提的慾望,若不想活下去就不會有這些欲望。

基礎欲望:那些使得我們之所以想活下的慾望。也就是我們為之生為之死,一生執著以其為目的的欲望。好比諸葛亮一心輔佐劉備復興蜀漢,一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追求真理大概也算是我的基礎欲望。


前提四:

不見得真。有基礎欲望的人,雖然死亡來臨不會帶來痛苦,但他預期死亡來臨可能有其他的痛苦,卻不是虛有的痛苦。簡單的說,要是我現在知道將死,預期到無法完成夢想的痛苦並不是虛假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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